2006年,我担任的教学任务是“20世纪中国美术史”。在涉及到1949年之后的美术史课程内容时,我安排了不少校外老师、研究者、批评家和艺术家给学生上课。那时,我正在进行“20世纪中国艺术史”的写作,对这一百年来中国艺术的变化和发展在做一次清理,对80年代后期出现的“新文人画”有了重新的认识,如果要给学生讲授这段历史,应该请一位画家也许更为生动和具体,这时我想到了朱新建。
我很早就了解朱新建的绘画,只是80年代的现代主义运动导致我与很多批评家一样,对传统绘画这个方向的问题有所忽视。可是,当我们全面审视历史的时候会更加清楚,正是旧体制和相应的意识形态,而不是现代化的进程阻断了传统绘画文脉的延续。在1978年之前,那些传统画家的笔墨被限制在政治宣传与所谓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描绘范围内,画家很难有机会按照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去从事创作,结果是:传统文化的香火几近熄灭。改革开放之后,艺术家们获得了不少自由的空间,只要对体制内的功名没有太多的向往,画什么和怎么画已经是艺术家自己的事情了。也许有着一种深底下的渊源,朱新建属于这类艺术家。可是,他不像其他现代主义艺术家那样去大胆地使用西方风格和语言,而是在传统艺术中从新寻找自己的艺术的出发点。我在1989年年底的时候于“新文人画”展览中看到了一种趋势:传统正在死灰复燃,朱新建是接续这个香火的重要画家之一。可是,在90年代初,我在南京问一位当地的批评家怎么看,他的回答是:“这是一种倒退,没有前途。”我自己的看法在当时也接近这个观点。可是今天,我完全意识到:“新文人画”所指向的是一种传统文明的复兴,在我们对基督文明有了更多的认识的时候,我更加意识到朱新建等画家的实践的重要性。随着对艺术史、艺术现象以及人类文明的更进一步的认识,我坚信:我们的传统文明仍然有其丰富的可能性。正是在这样的认识下,我邀请了朱新建去给我的学生们上课。
新建给学生们上课非常生动,经常引发笑声。他告诉学生:我们首先要打进传统中去,了解传统,这个工作需要差不多20年的时间;但是,我们必须重传统中出来,这样才能真正创造出新艺术,这又需要20年的时间,并且似乎比前20年更加艰巨。我是同意朱新建的这个看法的。这意味朱新建不是一个“倒退的”画家,而是一个更加真实和拥有悟性的画家。当然,我记得有一个女生当场给朱新建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认为朱的笔下是对女性的形象的丑化。新建没有生气,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了他为什么要那样画的原因(参见他的讲课记录《回忆与记述》四川美术出版社2007年版)。
在我看来,朱新建画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绘画中透露出明显的传统文化的趣味与气质,他与其他画家一道,开始了重新接续和清理传统绘画的工作。传统文化在之前十年“文革”被摧毁了,他们希望就在一点点余温中找到死灰复燃的希望,这是非常可贵的。今天,使用中国传统材料和工具的新绘画已经有了明显的气势,并且已经构成了当代艺术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我们的传统所焕发的力量正在壮大,这些都让我们不能够忘记朱新建们早期的努力。正是因为这些,我将朱新建的绘画艺术写进了艺术史,我认为这是他应该得到的历史记录。
2014年3月4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