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gnorant Barbarism and the Dignity of Trash

那位在佳士得拍场通过电话获得“鼠首兔首”的厦门艺术品经纪人蔡铭超认为,他通过拒绝付款的方式“尽了自己的责任”。这个责任是如此地重大,以至他设想“每一位中国人在那个时刻都会站出来”。

这种参加游戏又拒绝游戏规则的行径在今天这个文明的世界是正当的吗?这种一开始就躲在一边将拍卖场的“国宝”喊下又拒绝支付款项将其流标就拿回了中国人的尊严了吗?这种将一百多年前西方国家的军队掠夺去的物品通过象征性方式阻止流通果然有力地报仇雪恨了吗?这种根本没有资金准备而仅仅出于爱国主义与道德主义立场就去捣乱拍卖工作的举动的确是合法的吗?

蔡铭超愚蠢之至,蔡铭超的行为使全世界的人看到中国在恢复尊严的时候是如此地没有教养;让一个逐渐恢复文明的国家与民族再次被世界怀疑是否走向文明;蔡铭超以极其委琐的方式去展示无知的野蛮,似乎以为我们今天可以用骄横的方式去争取尊严。蔡铭超的行为是正在崛起的中国中的一个不光彩的记录,他根本不知道一个真正的文明应该以智慧与理性的方式去解决所有历史遗留的问题。在争取从全世界不少国家收回自己的文物的工作中,我们有大量的计划与方案需要制定,有大量的工作需要我们创造性地去发挥,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在法律与维护方面,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野蛮不仅仅是枪炮的杀戮,无知本身就是野蛮的一种形式。无知让我们感到沟通仍然难以进行,无知让我们感到对任何一个问题的讨论无从谈起,无知拒绝了对话的可能性,因此,无知最后拒绝了文明。蔡铭超的表现就是无知的表现,他似乎对文明及其进程没有兴趣。

尊严的确至高无上。可是,什么是尊严?尊严不是面子,因为面子很可能缺乏理性的支撑;尊严不是口号,因为口号经常是对美好言辞——如“爱国”、“民族精神”——的绑架;尊严不是步步追杀,因为步步追杀很容易接近歇斯底里;尊严不是金钱的富足,因为金钱仅仅是争取尊严的一个资源;尊严不是吼叫,因为吼叫需要必须怒吼的基本语境;尊严不是自以为是,因为自以为是很可能导致违法。

中国的财富似乎正在剧烈地增加,可是这不等于我们可以用物质的财富充抵精神的粮仓。90年代的“艳俗艺术”之所以可以成为艺术史中的内容,正是因为“艳俗艺术”呈现了精神财富的匮乏与贫瘠。

中国今天缺少基本价值观,这导致每个人都可以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的正当性。可是,没有任何语词是正当的,除非这个语词被放在一个基本的准则上共同去遵守;也没有一个行动是正当的,除非这个行动有其基本的现实的合法性。

我们难道不知道人类基本的常识吗?一个拥有中国物品的法国人真的要为他很可能不认识、不知道的古人承担现实的责任吗?就正如那些在文化大革命中坑害了无数善良的人们的后代真的必须去为他们的父辈承担罪责吗?

“物品应该归还,这是我们的”。如果这个物品真的是我们的,这句话还需要补充的是,这个物品应该通过一个最文明最恰当的方式归还。因此,对话,协商,讨论就成为必须,理性就成为必须。

“那个法国人居然还用‘人权’来绑架”。是的,有可能是。可是,我们真的没有耐心去花时间与他讨论什么是人权吗?我们没有勇气去与他平等而绅士般地与他讨论归还方案吗?我们真的需要在短短的时间里去解决一百多年前遗留下来的所有问题吗?我们真的没有自信心去说服需要说服的人吗?一百多年来,中国人为着自己的独立、民主与富强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千百万人星星点点的劳动难道没有创造奇迹吗?难道这个世界难以沟通的人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吗?中国的传统精神,那些古人的尊尊教诲真的没有用吗?

“我们今天应该发出声音”。是的,要发出声音,可是,什么声音是文明的声音我们思考好了吗?我们可以很自信地说我们发出的是理性的声音吗?

“佳士得的态度很傲慢”。好,我们让这个结论的真实性不容质疑。可是,在他人表现出傲慢的时候为什么我们不表现出教养与文明呢?如果西方人的偏见总是四处泛滥,这又何尝不是我们表现理性与从容的时刻呢?

只有文明能够战胜敌人,只有文化可以恢复自信,只有教养能够挽回尊严。中国今天在文化艺术领域里的问题成灾,有太多的难题需要我们抓紧时间去解决。在很大程度上讲,一个民族、国家自身的肌体(尤其是精神)如果病入膏肓,要去争取祖先留下来的遗产是没有未来意义的。在缺乏科学的制度、进步的文化以及文明的素质的条件下,所有道德主义的争取与爱国主义的呐喊很容易演变为无知的野蛮和垃圾般的尊严。

我个人的看法,如果媒体上的消息没有太多的失真,蔡铭超的行为就是无知的野蛮和垃圾般的尊严。

2009年3月3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