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garding Matters

'The Painter', Volume 9

在中国,具有英雄主义色彩的艺术运动已经成为历史。一定程度上讲,种种悲剧性的行为与旧的笑料共同被今天给埋葬了,可贵的精神如同可恶的阴魂一样,尽管继续存在,但已失去了人们的注意,拜金主义的侵蚀形成了艺术家面临的最难堪的局面。在这样的现实状況下举办一个纯粹的艺术展览多少带有一点滑稽的色彩。令人感动——当然并不令实利主义者感动——的是,当展览通知一发出,仍然有许多艺术家表示渴望参加展览,这种渴望的内在动力并不是来自实用的心理,也不是源于富于刺激性的“运动”或“思潮”冲动,而是生发于不甘寂寞的创造精神,这是完全不以由作品本身来证实的。参加展览的艺术家大多生活拮据、尽管生活十分艰难,真正的艺术家也只会思考艺术问题,至少,艺术家会全カ以赴地为着艺术而努力。许许多多来自生活现实的困难与由此带来的沉重心理,永远只会压在艺术家的心底或转换成难以忘怀的回忆。艺术家不是一个职业,艺术家的情况正如马克思分析作家的情况一样:作家当然必须挣钱才能生活,写作,但是他决不应该为了挣钱而生活、写作......作家决不把自己的作品看作手段。作品就是目的本身;......在必要时作家可以为了作品的生存而牺牲自己个人的生存。由此我们不能不说艺术家只是艺术的奴隶。但是,艺术家给我们提供一种可能性,艺术家通过他的作品,使我们思考种种人生课题,他承担着唤起我们对人生的热爱之心的责任,而这在实用主义者看来是微不足道的。既然如此,我们没有必要花精力对此进行劝解。

热爱或关心艺术的观众遇到的难题是,参加展览的作品凭什么是名符其实的艺术品,尤其在艺术创造的自由在某种程度上居然没有限制的今天,观众依赖什么标准来评判面前的作品。在过去,观众受到“逼真”标准的指导,结果,观众在作品中只看到漂亮的或是不漂亮的苹果,而没有欣赏到令人愉快的形式;以后,观众又受到“创新”标准的唆使,于是随时准备着迎接突如其来、不可理喻的行为。在此期间,有关“传统”与“创新”,“民族化”与“国际风格”,“具象”与“抽象”,“似与不似”与“直接的宣泄”如此等等论战,构成了更为复杂的欣赏障碍。然而,所有这一切对走进展厅的观众,如果他还希望与艺术对话,都是可以不予理会的,艺术并不需要来自各方面的说教显示自己的カ量,艺术只对具有神圣直觉天性的人讲话。面对展览中的作品,用“美”或“丑”这样的字眼并不说明问题,你必须通过直觉与之进行交流,也就是说,你必须在内心里做一名艺术家。应该承认,观众是有等级的,这就正如艺术品肯定也有等级一样。对作品难以产生共鸣的观众与其轻率地作出结论,不如老实地缄口不语,也许沉默就是最好的教育一一这是提高艺术鉴赏力的方法之一。

前面的无逻辑的文字并不表明我要为这次展览中的作品给予十分的赞赏,我只是想为如后的这句话作点铺垫:来自云南、贵州、湖南、河南等地的艺术家在条件极其恶劣的情况下千里迢迢自费将作品寄运来,其虔诚的艺术态度是令人落泪的,此外,身处本地的艺术家的情況也并不好多少,画画期间为没有木条做画框,没有足够的调色油而伤透脑筋(更不用说为妻子临产而操劳、为爱人饭碗的着落而奔波)的情况时有所闻,即便是在集中作品期间闪露出一些虚荣或杂念,我想也远不足以抵消艺术家们对艺术的真诚感情,观众至少也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点艺术家的美好品质。

就作品而言,风格的多样性是一目了然的。艺术家所要准备的是,有可能会遇到“崇洋”“模仿”这类言词的攻击。对此需要多说两句:这不是理论问题,而是我们是否信赖自己不受污染的直觉的判断的问题。形式、风格的相似性除了“模仿”以外,还有更为深厚的内在原因,比如幻觉的失去与理想的破灭都有可能导致人对自己生存状况的危机意识,这是不难理解的句话,人的爱生命的情感是普遍的,表达这种情感的语言也就总是相通的。另外,真正“崇洋”、“模仿”的作品在展览的作品中并不多,除非我们把画布和油画颜料视为洋人的专利(这当然很可笑)。把新作品简单地归入某种有损形象的层次,从而企图保持自己既得利益的人,起码而论,这表明能力的衰退,重而言之,这是不敢正视自己对生命活力缺乏判断的一种表现,这是很不幸的。当然,对新作品每一个人都有权力作出自己的批评,每一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对生活、社会的认识对作品给予评价,但是,批评与评价的基点是不能改变的,这就是首先应该对艺术给予深厚的同情。生活的意义就在于爱,而同情则是起码的。艺术有给予我们丑恶和不美的时候,但那是作为艺术家的人的一种痛苦的呻吟,如果我们具有充满爱的同情心,这种呻吟就会唤起我们对真正丑恶和不美现实的批判,激起我们对美好幻想和理想的珍惜。

最后:作为从事艺术理论研究的工作者,我对展览的作品并不作明确的评价,因为真正的评价存在于每一个艺术观众的心中。作为展览的一个组织者,我衷心感谢艺术家们对主办单位的无私支持,这种支持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永远保存的作品。作为一个普遍观众,我更充分地意识到,艺术的精神水远不会死亡,只要有人类生命的存在,艺术就始终是我们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