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id Illusions,Feng Zhengjie and His Art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以来,艺术家们从本质主义解放出来——也可能是不得已,开始了制造假像的旅程,俸正杰是这个假像史队伍中的一员。

1996年,俸正杰摆脱了对溃烂的迷恋,他在对爱滋病这类问题的思考后发现:现实生活并不一定要在玄学上刨根问底。这个时候,王广义的“大批判”以“政治波普”这个概念产生了普遍的影响;张晓刚当初被批判为“月份牌”的“大家庭”已经构成了西方人理解的意识形态图像;而方励均的“光头”已经成为“无聊”的美学标志。图像是如此地具有打击力与影响力,以至构成了我们无法摆脱的假像世界,有人怀疑,当初想追究的“本质”可能被这些假像给遮盖了。由于我们无法越出这个由假像包裹起来的世界,或者接受德里达等人的说法决定不再对追究真实与本质抱有任何奢望,所以,我们必须承认这些假像的真实性和重要性。

事实上,我们接触到的图像是一种与“真像”——如果有的话——同等价值的假像,在批评家或者理论家滔滔不绝地陈述后现代主义的特征时,艺术家早已敏感于此。俸正杰将眼光从人体上的斑点——它们被批评家理解为问题的开端——迅速离开,扫向大街小巷的图像资源,他几乎是本能地认为四处可见的人造图像可以作为制造属于自己的图像的材料。借用日常图像的结果,使俸正杰成为“艳俗艺术”中的一员,他开始了制造假像的旅程。

最初,俸正杰完成了性的浮华的变体,曾经在人体上布满的斑点此刻谨慎地出现在幸福的男女脸上,它们不是消失了,而是隐隐地起着追问的象征作用,不过,画家这个时候决定不去过多地了解为什么。人们乐于艳俗地打扮自己,突出自己,他们相信,如果制造一种更为明确的美好假像,就可以将这个物欲的世界打扮得更为精彩。俸正杰参与了这个粉饰时代的演出(他是若干导演中的一个),他大胆地让演员穿着艳丽的服装——经常是传统的旧样式和对中国人来说是时髦的洋装;他们扭捏作态,模仿某个经典的姿势;气球升天,繁花似境,天空飞翔的不是爱神就是可能由精子产生的生命。所有被用来象征“浪漫”、“爱情”与“幸福”的手段构成了艺术家制造的假像世界。我们看到,当艺术家不再去刻意探询经典哲学的问题的时候,他获得了解放,他在制造假像的过程中展开了艺术的可能性。

假像不是对“真像”的修改和变体,假像与“本质”、“真实”以及“真像”没有关系,因为,“本质”与“真实”被告知根本就不存在,那么,假像就不得不成为今天的真实的等值物。

假像制造史也许开始于更早的时候,俸正杰注意到了这个历史背景,他在早期月份牌画家的广告形象和技术中发现了辅助自己假像的效果。那是一个早期现代主义生长的时期,时间将这个时期的浮华与虚荣美学化了,成为一种病态的审美记忆。于是,画家变换人物的发型和衣裳,他甚至让古装人物成为性的演出的参与者。现在,性的活力成为关注的中心,我们注意到,人物脸上曾经有过的斑点消失了,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人物经常是个人,这与之前总是出现成对男女的情况形成比较。显然,艺术家关注的问题发生的变化,时尚中女人的自恋成为消费的基础——她们为自己的美不惜任何夸张的代价。在那些题为“蝶恋花”作品里,现代裸体和矜持的早期女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异?其实没有,至少俸正杰希望让我们知道着衣的少女与丰满的裸体没有什么不同,她们或者是姐妹,或者是一对同性的恋人,核心是,她们是女人,是性的最明白的提示。仙鹤、飞机、建筑以及飞翔的蝴蝶……如此等等,他们是假像世界的符号,画家将它们散布在画面里,不过是为了装点这个只有在艺术中才存在的世界。这样,画家借用了早期假像的要素,将自己与杭稚英、谢之光这类浮华世界的描绘者有趣地联系起来了。

俸正杰真的在修改民间?迎合大众趣味?表现消费社会里的时尚形象吗?大众真的熟悉并且喜欢画家笔下闪耀冷光的脸庞吗?

在制造假像的过程中,俸正杰决定放肆与任性,他抛去了繁文缛节,仅仅保留一个大大的脸庞。厚厚的嘴唇进一步简化了性的暗示,曾经用一对男女的婚姻,用天上的精灵,用性感的裸体来表示的性欲,现在仅仅用厚实的嘴唇就已经非常有效了。嘴唇的确是一个强烈的诱惑物,她使看见她的人改变情绪和提起精神,画家甚至实验过仅仅描绘一个张开的嘴唇。可是,任何注意到绿色的眼帘泛白的眼球以及闪光的瞳孔的人,都会产生警惕,甚至产生畏惧,性的恐怖不是通过嘴唇,而是眼睛与色彩构成的气氛被表现出来,这使我们想起早年画家对人体上的斑点的象征。绿色与红色,画家就在这两个色彩中来回晃荡,就像舞台里的灯光处理那样,将场面烘托成为不祥的地方。现在,我们面对的是脸,是画家自己制造的脸,一个具有磁性的假像。

俸正杰不是在模仿现实,实际上,他不相信这个人人都生活其中的现实,现实不过是别人的一种假设之后的结果,画家越来越肯定的是自己对现实的建设和创造,这就是说,制造没有存在过的假像成为今天工作的内容。人们真的热中于看到艺术家告诉我们对现实的看法吗?不尽然。相反,正是层出不穷的假像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变化,而正是由假像构成的变化,使我们认识到了今天与过去的不同,认识到了问题的精彩。

如果有人要问:我们今天是否还有必要揭示真实,或者发现事物的本质?艺术家的回答是:这个鲜明的假像难道还不够吗?

2006年4月10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