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荒诞的时代：一个在专制主义还完全没有离去的时候个人主义已经进入公共领域以致我们很难去分辨是非的时代，一个原有价值观全面失效而每个人无论是否具有文明的基本教养也在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自私自利辩护的时代，一个可能性四处可见但被普遍滥用用的时代，一个悲剧虽然深重也因为价值观的混乱而很少有人去同情的时代，一个努力奉献却被理解为利欲熏心而真正利欲熏心的现象却被颂扬的时代，一个没有羞耻但丑恶却很轻松地就可以被转换为大众娱乐的时代，一个让人渴望逃避却无处可逃的时代，一个一天天溃烂而已经无法阻止的时代，要在这样的时代做艺术展览，其实是很滑稽的。当然也是美好的，因为任何一个策展人可以乱来。
对于一个今天的策展人来说，他不要奢望自己的思想和观念能够成为艺术圈子里得到认可的东西，至于社会范围，就更不要想了。这个逻辑很容易引起人会问：“那为什么要做展览？”
尽管我们鼓励思想与态度的多元化，但是我还是想说，作为个体，追求一个决定自己未来的稳定的价值立场却是最最重要的事情，价值观是我们策划展览的基础。艺术的丰富性来自众多艺术家、批评家和策展人的工作，但这不等于说每一个个体可以随时改变他的基本态度。那些随着社会的万花筒不断变化花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物？
有很多人想做策展人，我问为什么？有一个回答是：这个角色有权力，能够用自己的意志完成一个事件。又问：完成一个事件又怎样？答：很有成就感。这个回答代表部分人的意见。可是，我们需要实现怎样一个成就感呢？事件不是事情，重要的是要让事件成为一个有意义的事件。可是，谁是判断一个事件是否具有“意义”的裁判呢？尽管我们需要观众，需要别的批评家、策展人、媒体和研究者的意见，但是，真正的裁判是自己。那些站在展览厅里等待开幕的观众真的是我们工作的评估者吗？不是，事情正好相反，他们带着不同的趣味、知识背景、个人经验以及政治立场来到我们的展览中，更多地是接受展览的教导，否则，展览的意义是什么呢？展览的目的是传播而不是接受。
策划一次展览，就是我们表达自己的价值观、审美趣味以及知识经验的机会，我们相信自己的感受与思想具有某种别人没有的特征，我们需要竭力通过一切手段将我们的感受与思想传递给他人，于是，我们选择艺术家、选择作品、选择投资人、选择时机、选择场地、选择灯光、选择材料、选择推广方式，如此等等的选择。这些工作都是策展人的工作。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大多数中国策展人并不注重各个环节的重要性，他们总是觉得，选好艺术家、写出一篇前言、开幕式出场讲讲话，就是他们工作的全部。而实际上，这样的策展人实际上是一个以专业为名的骗子，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做什么策划的事情。
策展人首先应该是一个价值观的传播者，他要通过展览推出一种价值观基础上的艺术，尽管他完全不用事先讲述他的价值观是什么，但是，他的所有工作都应该是一种价值观的呈现而不是模糊。主题是一个策略，而主题本身隐含着价值立场，他之所以选择展览中的艺术家或者作品也正是他的基于一种价值观之上的美学选择。如果主题不能引申出一种价值观，这个展览的意义就谈不上存在。
策展人是一个新空间的缔造者，他要通过调动一切可能的手段、材料与工具，将展览打造为一个独特的空间，让观众能够在这样的空间里尽可能地体会、感受到和看到你的思想与欲望。仅仅将作品摆放在一个空间里的想法是简陋而缺乏思想的，任何一个形象、符号和物体的摆放，都应该体现出它们在空间中的关联作用。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独特的展览。
策展人是一个展览项目的总经理，尽管画廊与美术馆提供了事务性的负责人和工作人员，为了实现策展人的想法，它们都必须按照策展人的思想进行工作。可是，策展人如果不在现场，展览的执行与最终效果将大打折扣。在很多情况下，策展人必须身体力行，工作的具体性直至对灯光的微调或者对作品标签的位置的确定。大型展览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尽管我们理论上存在着专业分工，可是，直到今天，策展人的身份不足以让他摆脱展览不同阶段的若干事务，何况即便是确定作品标签，也是一个与展览设计有关的美学课题。
策展人是一个公共关系的策划者，在大多数情况下，对开幕式与学术会议的组织准备都来自策展人基于展览思想的考虑。嘉宾的构成，宴会的安排，学术会议的策划，不同类别活动的流程，都不简单是画廊或美术馆的工作，所有的工作安排和组织，都应该尽可能地被笼罩在策展人设计的氛围中，让展览以及与展览有关的活动共同构成一种不可替代的影响力结构，以实现策展人的目标。
实际上，今天中国的策展人应该是一个具有综合素质和能力的人，他不仅是导演，也是场记，有时也是一个灯光师，同时，他也扮演着制片或剧务的角色。这些听起来很不专业的表述却反映着中国今天的现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的策展人都应该在这样的结构思维中工作，直至中国的艺术制度完全建立起来了的那一天。
到现在，我还不能令人满意地回答“为什么要做展览”这类问题，不过，一旦我们认真地进入了这项工作，认真地扮演着策展人的角色，我们就事实上在回答关于策划与展览的若干问题，我们通过行动在证明：每一次策展就是一次人生独一无二的履历，这足以说明策展的意义，也就用不着去顾及我们今天究竟是处在一个美好的时代还是一个糟糕的时代。
2011年9月19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