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stro

果然,当我在小酒馆的窗边坐了下来,朝窗外看去,才真正体会到今天的小酒馆的确已经成为“朝拜”的地方。从下午一点开始,就有年轻人等在小酒馆的外面,三点开门,里面一下就坐满了男男女女,赵雷的歌在酒馆的空间里振荡,外面是散落等待有位置可以进去小酒馆消费的年轻人,他们三三两两不断地拍照,绝对都是为了通常意义的纪念:现在,小酒馆是一个非常出名的地方,来了就应该有个痕迹,即便没有时间或者耐心在小酒馆的外面等待。我当然没有凑热闹的兴致,也没有必要来这里“朝圣”,我只是为了满足北京来的段少锋和她的女朋友以及他的同学的好奇心,他们想到小酒馆来兑现最近的之前听到的有关小酒馆的神话。我特意打电话请唐蕾为我们留位,结果,要争取一个位置是如此地困难,以致唐蕾叫上了女儿欢欢和她的两位学习摄影和电影美术的同学专门提前为我们占位,否则,我们完全有可能像门外排队的消费者,需要太多的时间去等待。这就是我们曾经在一个个夜晚寻找孤独的同伴讨论哲学、艺术和音乐的小酒馆,是曾经接待无数外地朋友时习惯约定喝酒去处的小酒馆,是有那些已经记不住的太多的故事以致只能在闹哄哄的音乐中找到当时的情景的小酒馆,当然,也是吵吵闹闹中突然感到寂寞悲伤的小酒馆,这里的人、音乐、图画以及熟悉的嘈杂声,构成了很多人的人生回忆的一部分。然而今天,曾经的故事似乎只保留在记忆里,过去的一切连同声音,都成为神话的一部分转化为今天的消费。

从1993年之后,中国的当代艺术开始在国际市场中流通,因此,大家也时常讨论艺术的买卖与销售。我的记忆中,90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获得了高歌猛进,艺术家渐渐开始有钱了,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也开始发生了变化,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却在小生意的角逐里煎熬。我似乎没有了学术写作与思考的时间与空间,甚至大家都开始讨论金钱的时候,我还在为明天的生意和未来的生活境况感到焦虑和不安。所以,在小酒馆里的心情有时也心不在焉,难以与大家深入夜晚讨论无休止的话题。在张晓刚漫画中,艺术家朋友们都坐上了沙漠王子,准备去玩,我却拿着手机边打电话边给大家挥手说:“拜拜,好好耍!”实际上,我在小酒馆第一次看到张晓刚画的这幅漫画中我的样子时,不是快乐,而是感伤,因为那就是真实的自己。

小酒馆勾引过我与朋友们的很多话题,其中一个我还久久记得。1998年的一天,王广义、方力钧一帮北京来的艺术家到小酒馆喝酒,这正是我将大量的精力放在谋生的时期,做房地产广告和营销,四处与甲方谈判,仅仅是为了一些收入不多的业务。喧闹中王广义问我:“都1998年了,新的十年艺术史开始写了吗?”我回答说:“没有啊,有什么好写的?”实际上,这时我的内心根本没有准备写作新的艺术史,我对商业和市场给艺术圈带来的空气感到不适。可是王广义说:“如果你不写,是没有人会去写的!”我没有马上回声,在一杯啤酒喝下去之后,我突然想到:“有可能,如果不写,也许就没有人去写。”这天晚上,我离开小酒馆的时候对王广义说:“我想了一下,好吧,决定写了。”2000年的春天,《中国当代艺术史:1990-1999》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这是小酒馆昨天的故事,而今天的小酒馆,我却很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