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十年代开始,人们——特别是那些经济学家——就已经非常赞同哈耶克的说法:在资本主义社会,创造财富的是资本而不是劳动。“资本说话”在九十年代下半叶成为投资者和老板的流行词汇。没有人反驳这样的说辞,因为即便是反驳者也需要资本拥有者的资本所带来的好处。国家意识形态领域很快接受了资本的意识形态。利益是如此地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有关,以至没有人拒绝资本带来的一切。
对艺术价值的判断在1992年之前似乎没有太多的问题,尽管传统的艺术标准与新时期艺术标准不同,但是,那些不同的标准都是在意识形态或者形而上领域里设定的,权力机构的权威(官方美术家协会的理论家)或者新时期的民间权威(新时期主张现代艺术的知名批评家)决定了艺术的价值。
就在1992年之前,艺术界大多数活跃人物(艺术家和批评家)还对“商品”、“市场”、“价格”这样的词汇与艺术发生关系表示反感。他们这时还相信存在着一种脱离“利”场的艺术,即便“名”也是一种抽象的历史主义的名。
今天,资本意志事实上操纵着艺术意志。肉体的人脱离不了物质享受和虚荣心。人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自由意志的怀疑。相信金钱决定人生价值的人之多,再也没有人在公开场合里为精神的力量做辩解了。
所以人们要问,是否资本决定着艺术价值的判断?简单地说,只要我们承认权力与金钱的现实,我们就只能同意这样的结论。这个时代,“大师”的称谓虽然让人恶心,但是这个称谓四处泛滥。真实的情况是,艺术价值的实现与资本的介入几乎是同时的,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大师,只有各个利益集团的竞争与游戏所需要的一个代名词。对于少数理想主义者来说,资本利用价格的高低来“实证”艺术价值的“优劣”已经成为无可奈何的事实。显然,传统的艺术标准的说辞已经演化为自言自语,至多是证明资本力量的广告词。
为什么没有人敢于反抗资本,说,九十年代以来下层劳动者未能从社会发展中获益是不正常的,工资没增长、福利没增加是不合理的?为什么没有人情愿指出那些说“资本说话”的人所拥有资本的途径是阴暗的,不合法的,他们利用钱权关系获得财富的手段是可耻的?为什么很少有人提醒没有正义、公平环境的资本经常创造罪恶?为什么没有人向经济学家指出中国社会发展和经济增长中资本与劳动的分工前提一开始就存在着道德伦理的丧失和游戏规则的滥用?回答很简单,因为这是一个资本的时代,人们对资本有本能的恐惧。
什么是艺术史?在资本决定一切的今天,可能有太多的人会疑惑。
资本可以决定购买,决定名利场的规模,但是,资本不能完全控制思想,作为艺术史的思想无需强有力的资本就可以生存。因此,思考并判断什么是属于艺术史的内容,什么是这些内容的价值的工作仍然可以进行。不过,我们看到的情形是,研究艺术史的人受着生活艰辛的折磨,经常承受着资本的蹂躏,就像一些批评家策展人承受者投资展览的资本家的指手画脚那样。金钱的稀少,生活的捉襟见肘导致他们思想的迟钝和心理的怪异。这种现象从另一个方面支持着资本的力量。
的确,我们即便怀有太多的愤懑与不平,对艺术的现实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也应该看到,作为个体的力量于历史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艺术的独立性和精神的自主性的恢复没有问题,那是资本意志受到人类意志控制的发展阶段,而事实上我们每天都在接近这个阶段。人类在拥有资本、权力的同时,还拥有知识与伦理,正是知识与伦理在不断地修正资本的错误,保障人类的利益而不仅仅是资本家的利益。至于今天我们每一个活着的具体的个人,则可以选择参与资本的游戏、保持洁身自好,或者在两个方面保持理性的平衡。
2004年《美术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