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象巫术一般让人着迷,这样的状况直至今日世界仍然如此。尽管人们不断地对艺术产生怀疑,但是,艺术的存在从普遍性看仍然是无可质疑的。这样,艺术作为一种不断需要利用的权力和工具构成了什么人都可以参与的游戏。
1998年,广州一份很有影响的报纸《南方周末》载文提示人们注意成都、天津、沈阳分别由三间公司提供资金办起的以当代艺术品为收藏特征的美术馆是这年艺术界重要的现象。潜台词显然是说一个由逐渐成熟的市场体制提供条件的民间当代艺术品的收藏正在兴起,当代艺术不仅在国际上,而且在国内开始有救了——中国企业界在自身发展的同时,开始了对当代艺术的支持。事实上好象也是这样,不断传出的投资艺术的信息唤起艺术界普遍的看法是,无论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领域究竟如何,一个由中国人自己来决定中国当代艺术的命运的历史正在开始。
但真实情况和问题也许是这样的:
1989年,北京宋伟拿出50000元人民币支持现代艺术展同时在一个小胡同挂起长城艺术博物馆的招牌,一年之后,博物馆消失了;1997年,在成都上河城住宅小区出现了一间由钢架和玻璃构成的美术馆产生了,开发商在这间临时建筑上花去数百万,直至1999年规划部门提醒开发商建筑的临时性可能导致的拆除,这间名为“上河”的美术馆开始冷落;1998年,天津泰达艺术博物馆和沈阳东宇美术馆似乎同时成立,东宇还在此前购买了近200百万元人民币的当代艺术品,可是一年之后,这两间美术馆或“博物馆”已经或者基本休息;1999年年底,在成都这个城市的西边出现了一个建筑,被命名为“现代艺术馆”。这个简单粗线条的罗列容易让人联想到“前赴后继”、“雨后春笋”这样的词。的确,可以想象的是,中国大陆未来专业的民间美术馆将在前列之基础上产生。
有趣的是,没有人去认真关心这些美术馆的专业化建设与发展以及建设中的问题,更为有趣的是,那些本来需要专家来充任的美术馆馆长无一例外地由投资人充当。与许多同人的看法不同,我并不认为这是偶然或者不经意的结果。稍稍了解这些美术馆的基本情况就可以知道,没有哪一个美术馆馆长对美术馆的专业建设——建制、收藏、管理条例、研究计划等——作出哪怕是最基本的实施,收藏的专业性和基本规模更是不足挂齿,媒介对其宣传更多的是概念的描述和图片的虚饰。这是因为馆长们对美术馆没有最基本的知识?还是因为他们对艺术本身没有真正的兴趣?或者对于他们来讲,艺术只是一个杠杆?一个表现虚荣、权力与控制的工具?问题不在于商人是否可以参与游戏,关键是游戏的规则和目的。作为投资者,不去聘请专家管理美术馆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作为投资者,将艺术家的头衔也同时戴在自己的头上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没有一个投资者对类似问题作了令人信服的说明。这样,象“有利于中国艺术的发展”这样的话就有可能是别有用心的托词,美术馆的健康发展自然让人怀疑,进而投资人的终极目的有可能暴露出险恶。
艺术为人提供了满足虚荣的舞台,展示权力的舞台,实现童年梦想的舞台以及获取利益的舞台。艺术正是这样一些功能,成为新时期的一个宠物,而在大陆浮于表面的艺术投资者中,太少的人真正理解艺术,关心艺术,热爱艺术。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艺术能够将艺术家和专家吸引至自己的周围以满足虚荣和自以为是的成就感;只要艺术能够导致一个自己控制的权力结构在幻觉上呼风唤雨,那她就是一件有用的工具。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将艺术仅仅作为一种利己主义的粉饰是一个有上千年的传统,但不懂艺术并不是罪过,罪过是利用艺术向社会塞进自己的私货。
无论如何,撇开政治和经济因素不谈,艺术敏感性仍然是艺术赞助(投资)人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心理因素,正是因为这个因素,虚荣和自以为是的控制欲变得并不重要,因为你真正喜欢你所喜欢的艺术;也正是因为这个因素,使得你真正感到一个专业的美术馆的建设是多么的迫切和重要;当然,也正是这样的因素,逼迫自己为在主要从事融资、投资和经营的百忙中还要以美术馆馆长的身份出现在各个场合而感到羞愧。
有钱人有投资艺术的权力,但他没有破坏游戏规则的理由。大陆艺术投资人在增加,但以投资为理由导致游戏权力界限的混淆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应该清楚,只有那些知道什么是艺术和真正对艺术具有敏感性的投资人才有可能将物质的金钱转换为精神的财富。因为说道底,关于如何建设和经营美术馆的知识属于常识,而违背常识的人终究是要倒霉的——那些短命的美术馆就是证明。
大陆民间美术馆现状之于健康发展和成熟的状况还有相当的距离,这自然需要耐心,不过,比耐心更为重要的是文明的常识和相应的人格品质,一旦文明的常识和健康的人格品质在艺术投资人的头脑和心里根深蒂固,艺术或者美术馆就不会出现因以虚荣为目的的自以为是导致的滑稽和让人难以忍受的局面。
将撒摩塞特毛姆的一句话改写一下适合于本文结尾:
人类有一种最强烈的情感,它能够粉饰人类的野性,而他已经被这种情感奴役了……以虚荣为目的的“自以为是”是如此强烈的一种情感,与其相比甚至色欲和饥饿都微不足道。它能令崇高的目标无足轻重,令自己怀着对人格的极端自负毁灭。这种情感比酒更易醉人,比爱更易消魂,比恶行更令人瞠目结舌。
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