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ile in the Wind: The Yin Jiulong I Know

Group photo, 2025.04.10
Group photo, 2025.04.10

记忆中一开始是穿的黑色的外套,殷九龙作为年轻的设计师来到万兴苑。他说他是来应聘的。从此,我们成为合作者,最后成为朋友。

我非常同意肯尼斯·克拉克(Kenneth Clark)对艺术史的判断,没有天赋才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不是天才,不可能成为达·芬奇。

我们该如何来判断一个来自远离大城市的年轻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生存与可能的个人发展。尽管我们有书本知识,但我们找不到那些恒定不变的原因与理由,时间每分每秒都影响着,改变着一个人的念头、行为与次日前进的方向。一开始,我把这位小兄弟视为无数谋求生存与沉迷个人趣味的设计师,我相信,一个公司里的设计师不久也可能是另一个公司的设计师,直至他最后成为一个设计公司的老板——这是无数能干设计师的个人发展的路线。

九龙一开始给人的印象是聪慧与敏感,有时候会发出设计师圈子通常有的小脾气。可以想象,在我们的合作中,他提出过辞职,后来我们又继续合作,直至今天,我们的合作无须讨论具体的条件,仅仅是对工作或者项目提出各自的意见,并在讨论中发出灿烂的火花。

九龙成长的环境让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使用了这样的词汇与句子:

童年,自然而野蛮,跟任何其它的生物相似地感受上苍的眷顾,不问不知,用自然的生命力感知周遭一切,尽管有局限,这种自然而然仍旧成就了本性。青春成长阶段,生活给予了我明确的苦难,驱动我有意识地提出问题:为什么我的生活是这样?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面对那些猝不及防、层出不穷、迷惑却难以摆脱的处境,文明逻辑性的持续的介入,一度显得太虚薄了。

当然,我们可以说是时代的语境给出了同时代每个人基本的社会与思想氛围,不过这个『同时代』在每个人内心里激发出来的感受与思想是不一样的:

苦难让你质疑周遭生活时,也会促使你怀疑这个世界的样貌,提出问题,寻找答案,当你能深度理解苦难是如何产生的时候,或许就是觉醒开始的时刻。

时间倏忽,从1998年代到今天认识有26年了,九龙的成长是稳定而显著的。最重要的是,他在艺术上的成就不仅让他成为一位适合今天这个时代的设计师,也通过自己的天赋与才能把自己成就为让太多的设计师羡慕的艺术家,而且非常知名。

殷九龙对设计或者艺术的理解不同于美术学院里的教授或者聪明的学生,他把感受作为理解设计和艺术的基础,这使得他从设计生涯的一开始就不会陷入流行的趣味与套路。『我很喜欢动植物,小时候我喜欢观看蜜蜂和蚂蚁自有节奏的忙碌,在晨露中踏着青草在阳光下奔跑,看瓜藤卷缩的触角有规律的攀爬直到开花结果……』没有比这样的感受让人体会到九龙内心的敏感与细腻,体会到他把生命的感悟视为设计与艺术的源泉。『春天是我尤为喜欢的,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中,我看到生命的力量,也看到了残酷和悲悯,那些娇艳欲滴,那些春风扑面,只是众多胜利者被匹配的赞扬,在我看来这是生命的艰辛抗争。』九龙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人感动。这里需要提醒前面引述的克拉克的话:『没有天赋才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不是天才,不可能成为达芬奇。』

九龙是一位成熟而富于才能的设计师,虽然他经历的设计项目无数,但是基于他的性格与感悟能力,他的设计总是清新与留下无限的理解空间,在物欲主义充斥的时期,他不会去用浓重与艳丽的趣味去迎合慌慌张张的市场,相反,他告诉消费者,我们的内心应该充满知识与教养。最重要的是,九龙把设计理解为社会改造,理解为对社会中的人的思维模型的重塑。任何人都知道视觉图像在浩瀚的社会汪洋里所产生的改造作用是微乎其微的,然而,正如九龙能够在非常微小的世界里观察到宏观的精神问题一样,设计改造的功能显然会让社会受到最终的重新塑形。我们在不少摄影师里能够看到80年代中国各个城市和乡村的模样:破败的自然、衰朽的建筑、肮脏的街道以及没有生气的城市,而中国从1978年开始的改革开放的过程,就是一次社会塑形的过程,是每一个人在社会中以自己的行为成为符号而给社会以再造的过程,这个时候,设计师的任务就不再是『好看』、『现代』甚至『和谐』这类词汇能够解决问题的了。然而,九龙不是试图用外部塑形的方式去遮蔽旧貌并包装出一个新世界,而是相反,他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去寻找改变:九龙不像其他设计师或者艺术家那样,试图提供一个所谓的『美学的』解决方案,而是从自我的深处,去找寻答案,让自我本身的修行产生感悟。他谈到《B·SIDE》时说,『它更像是自我观看、审视,尽管结合潮流风格的文化样态,但仍呈现出漠然和忧伤,它的个性由此而起。我想这些都算是观看方式,这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因为有趣的是观看所牵引出的情绪及它根植于的那片地方,这是我创作时关注的价值点。』

在不停顿的时间流逝中,九龙很自然地让艺术融入『设计』,他通过不同的材料去呈现他的感受,就如象他很自然地用陶瓷去传递令自己感兴趣的生活信息,这是他终于有一天能够把自己的陶瓷作品极为丰富地呈现在成都当代美术馆里一样的原因:自然、流畅,就像长发飘飘的九龙在风中的微笑——这是我在展览中的感受。后来,我理解了,九龙已经将设计与艺术融为一种内在感受,融为一种精神世界的造型。有一天,我们在阿姆斯特丹相遇,九龙这时正在荷兰创作陶器。若干天的工作后,他留下了他的作品,我从他带回来的照片中感受到了欣喜与快乐:我们不能用奇异来描述那些作品,但是我可以说我见到了九龙的内心——九龙的『自然的情绪』。

尽管九龙的作品能够让人们看到一种情绪的丰富和形式的快乐,但是,我知道那些作品来自一种只有艺术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去认真翻阅的『孤独』,九龙说:

孤独是永恒的,人和人之间永远无法真正走进对方内心(即便是挚爱亲朋),这些,我早已体会。这的确意味着每个人都将生活在孤独里,但是,如果你关注自我,他者就会在自我中显现。就像《B.SIDE》,无疑其形象具有潮流特征,这是创作攫取社会样态信息的主观选择,但在情绪上,《B.SIDE》是孤独的、沮丧的、坚定的、无限延伸的。

太长的时间里,我与九龙并非经常见面。我们也没有相见的节奏与规律,但是,我始终知道他在感受,在生活,在工作,在思考;我知道他一直在行动中冥想;在工作中孤独;在出发中悲伤;在归来中体会到喜悦。

无论是设计,更不用说艺术,在九龙看来并不简单是一个项目或者创作,将他的生活与工作的时间放在一个整体上看,设计与艺术成为他匍匐一生的命数,他不希望自己完成的成果仅仅是散落在不同地方与时间的珠子,他希望,甚至渴望自己所做的作品能够构成一个永远保持活力的光芒,而不会消失殆尽:

在我的每一个创作计划里我都留下了生长的接口,对于那些生长着的在动的闪光点,我愿意一一呈现,直到这些点不再发光。就像很多人仅把《B·SIDE》视为一种潮流样式,即便如此,这不妨碍它的形态和故事一直发生下去,如果有一天当我觉《B·SIDE》的延续已毫无意义,我就会终止去塑造。那些预留的延伸空间,是为了生长,也是因为在整个过程中的思考、修正、构建会引发新的闪光点和价值,一旦不能产生这样的价值就是该停止的时候。

这是一种生命的自述,是自我感悟之后的认识。实际上,九龙对改造他人的灵魂没有在意,他更多的是通过自己的艺术认识自己,改造自己,开放自己,牺牲自己,这些特质看上去是一个艺术家工作的出发点,可是,它们却是一个艺术家应有的天赋。

我与九龙共同工作过,共同上路过,共同开会过,也共同游历过,如果不是为了特定的需要,我们之间的理解是不需要沟通的。在我的艺术史研究与写作的几十年的生涯中,我没有被新的艺术史方法论所迷惑,没有被那些卓有成效的理论分析给招降过。对艺术本身的感悟、理解与思考,加上人生阅历的启示,都让我更加理解『天赋』的重要性。我想说的是,九龙是有天赋的,这就决定了他的工作富于创造性和拥有饱满的艺术价值。

在日常生活中,我与九龙碰头的时候,他给我的印象总是长发飘飘微笑走来,我们拥抱,聊天,说工作,最后分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离开之后,我总是能够想起他的形像,想起他在风中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