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nslation of a book one occasionally gets

熟悉康定斯基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论艺术里的精神》,而了解这本书的人,也多半清楚它的价值。理查德·斯特拉顿关于此书说得很清楚:“现代艺术所赖以发展的新原则因此而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为世人所逐渐接受,在这方面的作用是其它任何著作都无可比拟的。”中文版刚一发行,就准备第二版的付印,这说明国内读者对此书是有一定兴趣的。

我听说康定斯基这个名字和他的著作《论艺术里的精神》是数年前的事,当时,我们的许多批评家对康氏及其著作是颇多忌讳的。康定斯基的非具象绘画似乎可以用绘画的“堕落”、思想的“腐朽”来概括。这些擅于归类的批评家手中拥有诸如内容与形式分离、只在形式上玩弄把戏这样一些武器,且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可是,他们仍并没有弄清:什么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谁在玩弄形式游戏?

近些年来,这些批评家为了追求时髦,也谈现代派还是可以借鉴的。然而,这仍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借鉴”一词正如“批评”一词,它的内含是耐人寻味、因人而异的。在这些批评家看来,借鉴的活计始终是以他自己的标准在进行的,他们关心的不是作品反映了画家的什么,而是作品符合自己的什么,他们带着先入为主的“新方法”和“新观念”评判任何一位艺术家和他的作品。我想,引用一下高更对如此一类批评家的勾划,是很能说明我的意思的:“这些绅士就象黄昏里拍着翅膀的蝙蝠,骚扰着这个世界,黑压压地成群出现在你的四周,动物被他们带来的灾难与他们那不能起飞的臃肿身体搞得很不安宁。甩给他们一块装满沙子的手帕,他们也会愚蠢地蜂拥而至。人们不得不去听他们对人类的创作所进行的评判。……‘这件作品使我愉快,它恰好是以我构想的方式来完成的’。……事实上,文人绅士们,你们不可能对一件艺术作品,即便是对一部书作出评价。因为你们是十足腐败的法官;你们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一种文人的观念——而且你们把自己的思想观点看得那样正确,以致根本不去分析别人的观点。”

我不清楚怎样才能算是一个艺术批评家,但是,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没有艺术的感觉,没有一个艺术家的气质和心理状态,无论你有多么渊博的知识和学问,都是无济于事的。你也许精通数国语言,也许熟悉艺术历史,甚至你可以是一个理论高深的哲学家或美学家,可你偏偏没有一点点起码的艺术感觉,那么,你面对作品产生的思考必然是苍白无力的。

的确,艺术批评对于艺术家——尤其是青年艺术家——是大有裨益的,可是,这种裨益不是先知的引导,而是象人们欣赏艺术家的一件作品一样,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有思想、有感觉的批评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回味无穷的作品。它不是向艺术家强加逻辑的推理,甚至也不是向艺术家提供“新的”理论依据,它是向艺术家展示与之相似的观念与感觉,它向艺术家印证:你的作品所体现的思想,感情与时代是默契的,因而是艺术的,富于创造性的。因为在真正的艺术家看来,艺术的活动与生活的进程以及对生活的认识是同步的。

康定斯基不是一个文人意义上的学者,严格说来,他也就是一个画家,但他的思想比文人批评家可贵得多。即便是在阐述自己的思想,他也没有丝毫学究气,不过是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而已。可是,他的发自心灵深处的想法是那样有价值,以致我们与其花更多的时间去听那些分类学家们的陈词滥调或花里胡梢的东西,不如用少许空闲读一读画家的心得。尽管康定斯基的观点有其局限性,你可以认为对唯物主义的不满之词是幼稚的,也可以认为他的色彩的象征分析欠缺科学性,但这不要紧,因为我们要了解的是他艺术思想中的合理成份。

让更多的人了解康定斯基的实在而有价值的思想,是我翻译此书的目的,同时,也是对新近出现的那种徒有玄虚的名词术语,而无实质性内容的所谓“新观念”、“新方法”的批评。

《当代文坛》,1987年,第2期,总52期,pp.74